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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池永远记得《追风筝的人》里那句台词——

  “为你,千千万万遍。”

  自他头一回与梁迦在书页上看到这句,往后的每个日夜,它都偶尔会被某段场景拽进他脑海里。譬如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雷鸣与枪声占据了所有的听觉,他去看訇然倒地的严虎……

  于火电光影中,手里的枪被夺走,他想到的还是,

  “为你,千千万万遍。”

  *

  翌日早晨,市局刑警大队。

  周正民等手里的烟燃完,视线从蟹青色的天幕挪开,定格到小刘写满忧色的脸上。

  姚欣慧死了,海洛因注射过量死亡。

  其实这已不是新闻,局里上下自昨夜一直人言藉藉。小刘不断说道此事,多半还是惊骇心理作祟。一来,累及了无辜民众死亡;二来,梁池不规范用枪、过度执法。两者都是大忌。更荒唐的是,所有人得识了她的特殊职业,都犹恐是在梦中。

  小刘频频说:“师傅,我不信。”

  不信永远凌驾在理智之上的梁池,会干出这种行径。

  周正民不言声,长叹间手又摸向口袋里,然而抓出的烟盒空瘪了。他攥于掌中揉捏几番,随后索性丢掉,转过身推开了虚掩的门。

  此刻梁池就坐在门后的桌旁,熬了一通宿未眠,形容落拓憔悴。周正民开门时他微微掀起了眼皮,二人目光浅尝辄止地相接,他复又垂下眸去,整个人是虾蜷在椅背上的,交握的双手影绰颤抖。

  周正民用脚抵紧门,一撂腿坐到他对面。

  “有烟嘛?”

  梁池迟迟才动弹,把兜里半空的利群掷过去,师徒俩就此缄默地吞云吐雾起来。

  半晌后,周正民打破沉寂,“你跟我说实话,那个婆娘是谁?”

  他倾身向前叩叩桌案,牵动椅子的吱呀怪响。

  顿默了许久,梁池才作答,“一个……朋友。”

  “胡闹!你跟、你跟她做朋友?你自己就是警察!”

  猛吸几口烟,周正民盛怒到面肌震颤,“你是第一天干刑警嘛?啥子该做啥子不该做还要老子教你?!现在好了,人死了,你怎么给她家人一个交代!”

  “还有……”他压低声线,“胡乱鸣枪是啥子结果,你应该心里头清楚,不需要我多讲。”

  梁池磕磕烟灰,未说话。

  “我话说得难听点,你就为这个婆娘,饭碗都不想要了?”

  “严虎是很重要的线人,对案情的侦破有关键作用!你他妈倒好,费这么多天心思,到头来一枪把人崩死了!老子还真就不明白了,梁池啊梁池,你啥子时候糊涂成这样了嘛!这下好了,我怎么跟上头讲?怎么保你?”周正民痛心疾首间,盯紧了梁池微阖的双目。

  想去找他眼里是否有想辩驳的欲望,语焉不详也好,言不由衷也罢,但凡有一丁点,周正民都会觉得宽慰一些。然而勉力将目光锚进那双眸子中,看到的除了茫然失神,别无他物。

  若非理性尚存,他真的很想痛揍一顿梁池。

  于一个老师而言,最遗憾的莫过于看见得意子弟失足,辜负了他的寄望。

  “梁池……师傅看不懂你了。”

  “以前我自以为很了解你,逢人都讲,我是把你当半个儿子养的。可我现在再去回望过去啊,发现你这个人浑身都是谜面,我根本参不透。”

  周正民咬着烟,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刚才听小刘说了,你对这个案子一直过度在意。可你在意就在意,结果还把人打死了,你做的事情太矛盾了懂吗?我们真的一点都想不通。”

  任凭反复盘问、单方面输出,梁池始终保持缄默。

  不声不响耗尽了周正民的心神。

  他劈手拍了下桌面,猛然朝对面人吼道:“我他妈在跟你说话!你是真不想干了嘛?!”

  浓重的烟雾由声波震开,梁池耷拉着眼皮,缓缓抬起些许去会他的俯视。

  良久,周正民看见他面无表情道:“我服从组织的一切决定。”

  极尽喑哑、颓唐的声线。

  “我日你先人!”

  周正民骂完,起身一脚踹翻椅子,盛怒地拉开门而去。

  一直静候门外的小刘逮住人,边急跟上他仓促潦草的脚步,边忧心忡忡地问:“怎么样?”

  清早的悠长走廊中只有二人的对谈回响。

  “还能怎么样!这混账东西我是救不了了,嘴巴跟死了一样。叫他自生自灭去吧!”

  “所以呢?就轻易让他停职?我觉得梁队现在可能还没缓过来,等调整好了会说的。其实老实讲,作为在场人之一,我认为昨晚的情况的确挺凶险的,梁队估计也是昏头了。他这人素来办案就很关照受害者,一女的直接死面前……换我我也挺难接受。”

  “你跟我说这些有屁用!”

  “师傅……”

  小刘连连唤了数声,忽在走廊尽头一把拦到周正民身前。

  他很悲痛地问:“一个人,就因为做错了一件事,就要否定以前所做的所有吗?”

  “梁队迄今为止的表现、作为,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你心里也有一杆秤。就不能再想想法子嘛?”

  “不能!”周正民一声断喝,小刘打了个寒噤,醒神间看见他眼眶是骇红的,且指间的烟不停在抖。

  “老子不认一个乱他妈开枪的混账!趁早滚蛋,我神戳戳了才指望退了举荐他。”一面骂,他一面将下颌抬往梁池所在方向,“推介信都他妈写好了,老子现在就去撕了!”

  事态越发不可控,小刘只好将周正民拽出了走廊。

  清晨的日光格外冷戚,如同化冻没多久的水一路顺廊道淌,然后从门缝渗至梁池脚下,去灭掉地上那根奄奄一息的烟。

  他缓缓靠上椅背,后仰脑袋面冲天顶,良久,自胸腔最深处发出一记长叹。

  *

  梁迦天快亮才睡着,这一觉其实很迷糊,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发梦,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原本搁在枕边的黑夹克滑到了床底。

  她去拾捡时顺带瞄了眼时间,七点四十三,没等看清秒与刻,便立刻拽起手机给梁池打电话。

  晚上的任务,到次晨应该就会结束。这是她的判断,却被现实给动摇了,因为无论怎样打对面都是关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