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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也就是说那四大家从江户时代初期就一直绵延到现在?



对於生在都市,长於都市的结城来说,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结城虽然是典型的都市人,父亲却是来自东北,母亲的老家则是在东海地方,而且都不是在地方上绵延数代的大家族。至少结城就不知道自己的曾祖父母来自何处。



应该是吧。山上的佛寺是在外场村建村一百年之後才开寺的,当时就已经有四大家和广泽家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没姓氏就是了。



真是不可思议。结城吁了一口长气,脸上净是赞叹不已的神情。这就叫做落地生根吧。



广泽露出一抹微笑。在结城眼中看来,广泽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身为外场子孙的优越感,仿佛在嘲笑至今仍被当成外人看待的自己。



静信沿着溪畔的村道一路北上,经过刚刚才从那里出来的上外场部落之後,转入通往山入的羊肠小径。上外场以北的村道没有路肩,路面变得十分狭窄,沿着北山的山麓一路往北蜿蜒而上,坡度称不上陡峭。



道路一侧的枞树林十分茂密,以鹅卵石砌成的挡土墙上长满苔藓和蕨类植物,年代十分久远。道路的另一边也被枞树林覆盖,树林的後面就是潺潺流水。不过这一带是一座深竣的溪谷,从村道上看不见底下的溪流。俞往山里走,河床上的溪流就俞细小,最後与村道分道扬镳。这时勉强能够会车的村道两旁全都被茂密的枞树林遮蔽,什麽也看不见。路旁没有护栏,道路正中央也没有分隔线。



被枞树林遮蔽视野的静信在两旁树干的护送之下,开着车子翻越北山的山顶。通过最後一个弯道之後,豁然开朗的山谷顿时映入眼帘,山谷之中的洼地有个小小的部落。沿着山腰一路迂回前进的静信终於来到北山的另一侧,那个小小的部落就是山入。



道路从村道变为更狭窄的林道,一路指向北方的小部落,狭窄的道路两旁看得到几处零零星星的梯田以及人家。山入原本是樵夫入山伐木时的据点,自从伐木业逐渐式微之後,人口就大幅减少,如今偌大的部落只剩下三个居民而已。



整个山入静得有些吓人,只有断断续续的蝉鸣在微风吹送之下,从开启的车窗不时传了进来。山入向来是个安静的地方,然而现在的山入却让人静信有种误入废弃村落的错觉。或许再过几年之後,山入真的会成为无人居住的地方吧。村迫秀正、三重子夫妇以及大川义五郎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



静信环视四周,看着这个即将步入历史的部落。蜿蜒曲折的林道就像条毛线一样,将两侧的山坡缝在一起。山入大概有十几栋屋子,不过大部分都早已无人居住,尚有人烟的屋子只剩下两栋而已。无人居住的房屋总是损毁得很厉害,有几栋房屋的屋顶甚至早已坍塌。这几栋屋子若是在其他六个部落,一定会被喜欢乡村生活的都市人买下,甚至是直接搬迁过来,不过山入的废屋可就没有这种运气了。茂密的枞树林正虎视耽耽的打算将整个部落吞没。



这时静信的目光停留在跟前的一栋废屋。紧闭的挡雨板上面钉着一块全新的木板。心中闪过一丝讶异的静信很快的开过那栋废屋,朝着更里面的屋子前进。一直没接听电话的屋主可能到山里去干活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静信还是决定到村迫家来看看。



山入的每一栋房子都比路面高出许多。当初建造屋子的时候,屋主都习惯在山腰上铲出一块平地,然後再搭起石墙。出入口一定开在道路附近的斜坡旁边,以方便进出。静信将车子停在斜坡上,朝着玄关走去,一边思考该如何将讣文告知屋主,一边打开玄关的大门。面对庭院的挡雨板半开半掩,玄关旁边的窗户也关得紧紧的,在这个大热天里显得十分突兀。然而让静信感到不对劲的,却是从玄关内侧传出来的阵阵异臭。那种类似腐臭的异味,让静信的心中闪过不详的念头。



村迫先生。



静信拉开嗓门,却听不到对方的回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静信只好走了出来,从外面环视屋子的四周。



村迫先生,你在家吗?



静信又拉开嗓门大声呼唤,内心不断的祈祷。心中的疑惑挥之不去,屋子里面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从屋内探头,也没有人从一旁的仓库里面走出来。面对庭院的窗户全部紧闭,连窗帘都拉起来了。村子里的人就算下田工作,也没有紧闭门户的习惯,何况现在正是盛夏时分,为了不让热气闷在家里,屋主在出门之前一定会将门窗全部打开,保持屋内的通风。



大川义五郎可能知道村迫秀正跑到哪里去了吧。不过在离开之前,静信还是绕到後门去瞧个究竟。他发现通往厨房的门,於是便伸手试着想将门打开。



村迫



话还没说完,静信立刻倒退三步。从门後传出的浓郁恶臭薰得他差点当场昏倒。



几只鞋子淩乱的躺在门後的水泥地,上面都沾满黑褐色的斑点。斑点上面爬满了苍蝇,这些苍蝇被开门时的声响吓得到处乱飞,不一会儿就又回到黑褐色的斑点上。



(难道是血?)



黑褐色的斑点看起来就像乾涸的血迹。静信屏住呼吸,战战兢兢的往屋内打量。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个石阶,走上石阶之後就是厨房。厨房里面有张小小的饭桌,旁边倒着一张椅子,饭桌也倾斜一侧,好像受到撞击似的。塑胶桌中的一角垂地,桌上的东西倒的倒翻的翻,地板上满是散落一地的东西。静信原本以为是小孩子在这胡闹,可是散落一地的东西却不是玩具。



看起来好像是动物的毛皮。这些毛皮在厨房的地板上随处可见,上面全都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渍,而且还释放出阵阵刺鼻的腐臭。



这是怎麽回事?



静信不由得以衣袖掩住口鼻。在腐臭味的刺激之下,静信只觉得喉头发痒,有点想要咳嗽。意想不到的景象再加上阵阵刺鼻的腐臭,令人为之作呕。比较大块的毛皮看起来好像是小狗的身躯,又像是动物的脚。看似兔脚的褐色物体就跌落在门旁,每一块毛皮上面都爬满了蛆,以及挥之不去的苍蝇。



村迫先生!



密密麻麻的苍蝇被静信的声响吓得四处飞舞。



静信往後退了几步,他知道这些苍蝇都是被血腥味引来的。



一定出了什麽事,否则屋子里的人早就将那些动物的毛皮清理乾净了。静信不知道到底有几只动物死在里面,仓促之下没看清楚固然是原因之一,不复原形的屍块本身也很难辨认。静信只知道好几只动物惨遭分屍之後弃置在内,屍块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静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野狗。外场附近曾经有黑熊出没的传言,不过这只是老人家们茶余饭後拿来讲古的故事罢了,反倒是一群野狗跑进深山自成集团的说法比较令人信服。山里的野狗是否多到足以自成集团,静信并不清楚,不过的确有不少人在山里看过野狗,也有人听过野狗的吠声。



静信突然想起之前经过的那栋废屋,原来这就是屋主在挡雨板上又钉上一块木板的原因。那些野狗该不会以废屋当成巢穴吧。万一那些野狗闯入有人居住的屋子里。



(然後呢?)静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板直通脑门。(当野狗闯入家里四处破坏,这时若屋主打算制止它们)



应该不至於吧?



自言自语的静信环视四周,发现门边倒着一只扫把之後,立刻拾起扫把往後院走去。他深怕会有不知名的猛兽从屋子里冲出来,不时将扫把在左右两手之间换来换去。



静信又呼唤了几次村迫先生,慢慢走到堆放杂物的後院。被屋子和山壁夹在中间的後院十分狭窄,几乎照不到太阳。他还注意到面向後院的窗户是开启的。



静信从半开半掩的窗户往内窥伺。廊缘内侧的纸门位於静信的右手边,整个拉开一半。将窗子打开到可以看见里面的位置之後,静信睁大了双眼打量里面的情况。



房间里面躺着一个人,无神的双眼正好可以从纸门方向窥伺外面。静信发现那对瞳孔浑浊不清,眼睛四周发黑僵硬的肌肉动也不动。除此之外,还有令人为之作呕的腐臭。



静信知道躺在纸门後面的人正是村迫秀正的妻子三重子。横躺在地上的三重子身後设有一座佛坛,佛坛与三重子之间铺着两床棉被。其中一床棉被已经折好放在脚边,另一床棉被里面似乎还躺着一个人,枕头旁边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



躺着一个人的棉被渗出红褐色的粘稠液体,流满附近的榻榻米。静信知道棉被里面躺着一个人,却不确定那个人的身份。棉被从中央突起,呈一个菱形,在红褐色液体的渲染之下,显得十分骇人。榻榻米到处都看得到红褐色的斑点,每个斑点上面都爬满了无数的苍蝇。



呆立当场的静信看到一直苍蝇爬上三重子睁得大大的眼球。



静信倒退三步。眼前的景象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遑论是发出哀鸣。他没有进入屋子的胆量,只能勉强举起颤抖不已的双腿,一路跑到外面。



外头的阳光照得静信睁不开双眼,仿佛在讽刺他的胆战心惊。



斜坡上龟裂的水泥地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化成一条又一条的黑线。屋旁的泥土也被阳光晒得干个发白。



(天啊。)



静信走上斜坡,朝着大川义五郎的家走去。他不想坐进车子里,也不想插入钥匙发动车子,急着想确定义五郎平安与否的心情让他连走回车子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偌大的部落里面半点声响也没有,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蝉鸣叫得人心慌意乱。羊肠小径散发出阵阵热气,柏油路面和旁边的石墙反射出阵阵刺眼的强光,令人产生连周遭的空气也会发光的错觉。



大川先生,你在家吗?



踏上乾涸的泥地跑向廊缘的静信又闻到熟悉的腐臭味。义五郎的家与村迫家不同,不但拆除了挡雨板,连纸门都卸了下来,沁凉的冷风直接吹进空无一人的起居室。然而整间屋子里面除了寂静之外,就只有令人掩鼻的腐臭。



大川先生!义五郎先生!



不死心的静信又喊了几次,却依然没得到回应。即使内心十分紧张,身为僧侣的静信还是有副洪亮的嗓门,然而喊了那麽多次依旧没听到对方的回答,连急着出来应门的脚步声也没有。打量片刻之後,静信走上起居室,电话就摆在旁边。



(两个人搞不好三个人都已经)



山入的居民也不过才三个人而已。若义五郎平安无事的话,应该会前往好一阵子不见踪影的村迫家瞧个究竟,然後就会发现村迫家的惨状,立刻飞奔回家打电话向外界联系才对。



静信拿起话筒,整只手抖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试着冷静下来的静信抬起头来环视外头的风景。毒辣的阳光烤得整个部落死气沈沈。部落里的屋子几乎都是废屋,然而现在连仅存的两间屋子也即将步上荒废之途。眼前所见的石墙、庭院、道路和其他所有的东西都将失去存在的意义,垂死的部落这次真的难逃死亡的命运。山入即将被枞树林所吞没。



蝉鸣声依然令人心浮气躁,偶尔还传来阵阵的鸟叫声。外头的夏日阳光洒落一地,枞树林一片翠绿,山头的天空蓝得刺眼。



我回来了。



听到声音之後,律子从桌上的杂志抬起头来。打开休息室的木门,刚好看见拎着皮包的敏夫从後门走了进来。星期六下午,医院里面只剩下不想急着回家的律子而已。



出诊辛苦了。律子经过敏夫的身前,直接走进准备室。小翔的情况怎样?



只是轻微中暑而已。



敏夫并不排斥出诊,只要有病患打电话过来,就会拎着包包出门。有时就算病患不要求,他也会主动出诊。像今天小翔的父母打电话表示孩子的身体不太舒服,想带过来请医生看看,敏夫立刻把诊疗器材装进公事包,二话不说就前往出诊。若患者住得远就开车去,住在附近就用走的,或者是借护士的自行车。顶着大太阳出门十分辛苦,今天敏夫也走得全身汗水淋漓。



今年的夏天可真是热啊。律子将空调开大了一点。要不要喝点凉的?



啤酒。



敏夫放下手中的公事包,语气有些不耐。



好好好。颜色要深一点,而且还不会起泡的那种对不对?



我说啤酒就是啤酒。



律子笑着离开准备室,走进茶水间倒了一大杯冰凉的麦茶,然後从冷冻库拿了一个霜淇淋放在杯子里,顺便放上一根汤匙。当她端着这些东西回到准备室时,只看到敏夫正拉开衣领对着冷气口纳凉。



附上一份下酒菜。



哦,特别招待吗?



律子将饮料和霜淇淋放在桌上,看着敏夫坐下来之後,将病历表放在胸前。



刚刚前原婆婆来过,她说她的药快吃完了,想多拿一点。



敏夫打开霜淇淋的盒盖,拿起案上的汤匙。



前原家的濑津婆婆?我不是开了thyroxine[注:即甲状腺素]给她治疗慢性甲状腺炎吗?



她说她吃了药之後不太舒服。好像是因为嫌药效不够,所以自己增加分量的样子。



真是乱来。濑津婆婆患有狭心病,不可以随便增加分量。



我也跟她告诫过了。不过她的药快没了,还是坚持拿药。



敏夫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老人家在想什麽,居然以为增加药疗,就会让病情早点好转。



我跟她说没有医生开立的处方签,我们不能随便给药,请她等院长回来之後再说,可是她就是不肯乖乖回去,所以我只好按照前次处方签的指示,一次给她两天份的药。不过我也有叮咛她下星期一要来给医生诊断一下。



那个老太婆怕打针,她知道接受诊断就必须抽血检验,所以每次都挑我不在的时候过来拿药。



只希望她星期一会过来给院长看一下。不过若她还是我行我素的话,该怎麽处理才好?



在药里混一点methimazole[注:一种会妨碍甲状腺素合成的药-_-b]。



院长。



律子叹了口气。



一个是抗荷尔蒙药剂,一个是荷尔蒙药剂,两个加起来刚好抵消嘛。



这不是重点。



律子抬头望着天花板,心想院长真是没救了。这时电话突然响起,律子连忙跑去接电话,嘴里含着汤匙的敏夫却向她摇摇手。



我来接就好,你先回去吧。



说完之後,就朝着响个不停的电话走去。律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先告辞了,敏夫也跟着点头回礼。这时拿着话筒的敏夫突然大叫了一声,律子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着一脸铁青的敏夫。



所有人?你确定?有没有报警?



敏夫口中的报警让律子大为不安,抱着病历表的她直盯着敏夫的神情。虽然她无意识的竖起耳朵,却听不到话筒另一端的说话声。



当然要报警。没关系,我打电话报警就好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破坏现场,你什麽东西都不要碰,在外面等我们过去就好,知不知道?



好像是有人出事了。律子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没发现义五郎先生的屍体吗?



律子皱起双眉。义五郎应该是指山入的大川义五郎吧?



快点进去看看情况!亏你还是个和尚,居然会害怕看到屍体。万一他还活着,就需要看医生了。村迫先生那里已经确定了吗?我马上就会过去。义五郎先生如果还有气的话,赶快叫救护车。嗯,我立刻出发。



挂上电话的敏夫看着一旁面色凝重的律子,短短的吐出一句话。



山入已经彻底毁灭了。



茂树的伤势总算痊癒了。



天野加奈美的声音让面向窗户正在整理桌面的前田元子不由得露出微笑。



刚接到通知的时候,我的心都凉了半截。现在他总算不再发烧,晚上也不会夜啼了,就好像是那场车祸从没发生过似的。回想起来,我那个时候实在太激动了点,真是不好意思。



吧台後面的加奈美露齿微笑。



每个孩子都是母亲心中的宝嘛。



加奈美当年离婚的时候,将孩子留在夫家,元子一直认为她的孩子是被夫家强留下来的。



改天还得去向副住持道歉才行。



没关系啦,副住持不是会记恨的人。不过你若坚持要去道歉,我也不会阻止你就是了。副住持为人和善,他不会怪罪你把他当成肇事凶手的。



松了口气的元子继续整理桌上的碗盘,这时急促的警笛声从窗外传来,元子立刻抬起头来望着国道的方向。



吧台後面的加奈美也竖起耳朵听着逐渐接近的警笛声。加奈美的休息站面向村子的入口,站在吧台後门可以看见通往沟边町的国道。只见她眯着双眼看着穿过高架桥朝着这里疾驶而来的警车,突然发现站在窗边全身僵硬的元子。



元子,没事啦。



加奈美朝着元子微笑,仿佛在告诉元子那辆警车一定与外场无关。元子也报以僵硬的笑容,端着堆满餐具的托盘走进吧台。这时警车从窗外疾驰而过,刺耳的警笛声沿着村道一路狂飙。



(难道出事了?)



元子惊呼一声,加奈美连忙拍拍她的手。



不是茂树啦,你别担心。不过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会不会是车祸?)



不管是不是车祸,只希望受害者不是元子的小孩就好。加奈美轻拍着朋友的手臂暗自祷告,同时看着三辆警车和一辆疑似救护车的灰色箱型车呼啸而过。



同一个时间,村子里的老人家正聚集在比休息站更上面的竹村文具店门口闲磕牙。突如其来的警笛声和疾驶而来的警车,让原本坐在板凳上面聊八卦的老人家们全都站了起来。



又出事啦?



笈太郎看着警车愈开愈远,直到警车沿着河畔小时在村道的另一边之後,才转过身来。



他们一路往北,不是上外场就是门前出事了。



一定又出车祸了。



弥荣子的话声刚歇,武子立刻哼了一声。



八成是大川家的那个年轻人。大川老板的儿子是村子里不受欢迎的人物,从小就脾气暴躁,连骑车出去送货的时候都很喜欢飙车。我看他一定是撞上山壁了。像他那种骑车方法,迟早也会出事。



竹村多津不想说什麽。她觉得小小的车祸不至於出动那麽多辆警车,却懒得跟其他人说明。反正过一会儿就有人前来通风报信了。



後藤田吹在矢野妙的搀扶之下走出家门,坐上停在门口的警车。几分钟之前一通电话打进後藤田家,被小池主委接了起来。放下话筒的他面色铁青的告诉阿吹她住在山入的哥哥已经不幸身亡了。



阿吹接到噩耗之後,手臂立刻生出无数的鸡皮疙瘩,即使外头的天气热得吓人,阿吹却仿佛置身冰窖。身旁的人握着阿吹的手心想要替她打气,满是皱纹的手却冷得跟冰块一样。阿吹想知道哥哥是怎麽死的,然而接到电话的小池却没告诉她,疑神疑鬼的阿吹只觉得小池是在故意隐瞒事实。这时阿吹听到窗外传来急促的警笛声。既然连员警都出动了,表示哥哥的死因一定不寻常,阿吹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



矢野妙抓着车门不肯离去。



阿吹,还是请其他人代替你去一趟吧。你年纪那麽大,经不起打击的。



看着多年好友眼中噙着泪水,坐在车子里的阿吹紧紧的抱住膝盖。一旁的小池主委虽然握着她的手,阿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没关系他毕竟是我的哥哥。



勉强挤出这句话的阿吹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同时也意识到虽然自己正看着车窗外的阿妙,全副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前座的两名警官身上。



(不行,我一定要冷静。)



愈是握紧拳头,颤抖不已的双臂就愈是不听使唤。



(这样子别人一定会起疑的。)



阿吹!



我撑得住,没关系。



警官默默无语的坐在前座,阿吹只觉得他们一定在偷听自己跟阿妙之间的对话。承受不住内心煎熬的阿吹深深的低下头,然後车门关起,车子也跟着开动,坐在车内的阿吹一时之间完全抬不起头来。



听说令郎也在最近不幸过世。



前座的警官突然发话,吓得阿吹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满是疑惧之色的阿吹抬起头来,看见驾驶座旁边的中年警官转过身,一双眼睛直盯着她打量。



嗯,是我的小儿子。



(凉被上的血迹)



还请您节哀顺变。令郎今年几岁啦?



三十九。



媳妇跟孙子呢?



他没有结婚。



(沾满衣服的血迹)



阿吹摇摇头,警官的问话也到此打住。接下来是一段难熬的沈默,任何细致的声响都令阿吹感到胆战心惊。每当警官吐了一口气的时候,阿吹都会以为他要开始侦讯了。



(令郎最近是否曾经进出山入?)



(令郎从山入回来之後,是否出现什麽异常状况?)



(听说令郎身上沾满了血迹)



可是警官一路上都不再开口,警车也直接开往山入的老家,并未将阿吹带往特定的地方侦讯。警官下车了,阿吹也在小池的搀扶之下颤巍巍的走下车来。就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两个眼神锐利的男人走了过来。阿吹心想该来的还是会来,正打算把心一横接受侦讯,可是那两个人听到阿吹是秀正的妹妹时,脸上反而露出惊讶的表情。



您是死者的家人吗?



秀正先生和三重子女士是否有子女?您知道如何连络他们吗?



嗯,家兄与家嫂育有两名子女,不过都定居在远方。连络电话我放在家里,如果两位元元元元元需要的话



看起来像是刑警的两人拿出纸笔开始做笔记。之後他们还问了阿吹许多问题,却没提到血迹的事情,让阿吹着实松了口气。接着他们又带着阿吹走进屋内,请她检查是否有物品失窃,这时依然没有提到血迹。秀司在休息站碰到三重子之後,就立刻前往山入探视秀正,如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从山入回来的秀司身上沾满了血迹。



静信站在树荫里看着艳阳下的部落。



夏蝉的鸣叫声在山谷之中造成巨大的回音,几辆黑白相间的车子停在村迫家的附近,仿佛电影里的情节。静信觉得路边的警车和到处采证的刑警只是电影当中的道具,没什麽真实的感觉。



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是派出所的高见警官。静信向高见警官说明情况,并且带着他目睹现场惨状的时候,县警也跟着赶到了。於是静信只好再向对方说明情况,然後现场类比一次发现屍体的经过之後,就站在一旁无事可做了。眼前不熟悉的人事物让静信感到不自在,於是他信步走在山入的小径。或许在潜意识当中,静信觉得这是他最後一次来到山入了吧。



采证的刑警在村迫家旁边的废屋探头张望。静信一路走到山入的入口,坐在三叉路口的旁边看着这个死去的部落。失去生命的山入与之前的喧嚣形成强烈的对比,就像今晨秀司的法事一样。静信突然觉得自己是来凭吊走入历史的部落。



从山的另一头一路延伸过来的村道,刚好在静信现在的位置往左弯进山入。右手边是一块颇为宽广的空地,位於空地尽头的林道往右转了个大弯之後,一直往北延伸。狭窄的林道只能让一辆大卡车勉强通过,路面上左右两条鲜明的车胎痕迹,说明这条林道并未丧失生命。



车胎痕迹之下被炙热的阳光烤干的褐色土壤,再加上路旁鲜嫩翠绿的杂草,形成一副典型的夏日风情画。空地的一隅似乎有泉水涌出,小小的祠堂前面纵横交错的车胎痕迹带有几分水气,几只艳丽的蝴蝶正聚集再一条条黑色的凹痕之上饮水。斑驳陈旧的祠堂里面供奉着一尊地藏,里面还放着几根石柱,如今石柱倒了,地藏石像的脑袋滚在地上。红色的垂廉大概是去年挂上去的(搞不好是三重子挂的),鲜艳的大红色早已变成黯淡的砖红。失去头颅的地藏石像上面停着几只蜻蜓,透明的翅膀就像玻璃一样光彩夺目。



失去生命的部落充满了生者的喧嚣,夏日的活力混杂着绝对的荒废与死亡。山入已经被种种的矛盾所填满了。



静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顶着炙热的阳光走上坡道,朝着义五郎的住处缓步而行,内心对自己的无所适从感到羞愧不已。



坐在大川家靠近路旁的石阶,静信看到阿吹正在村迫家下方的警车旁边与两名刑警交谈。



喂。



突如其来的招呼声让静信不由得转头看着身後,原来是正在下石阶的敏夫。只见他眯着双眼往村迫家的方向望去,躲在石阶旁的无花果树後面点燃了香烟。



真是难为你了。



敏夫的这句话让静信不由得想破口大。他在义五郎家中打电话连络敏夫之後,就遵照敏夫的指示寻找义五郎的下落。然而义五郎的惨状却令静信很想一刀杀了敏夫。



我刚刚看到阿吹,她还好吧?



怎麽说?



不是已经指认遗体了吗?



静信才刚说完,突然又有种反胃的感觉。可惜他先前已经吐到没东西可吐了。



敏夫耸耸肩。



遗体是我指认的。村迫婆婆的遗体还可以辨识,另外两位老爷爷可就不能见人了,除非比对齿型,否则根本无法判别身份。



静信点了点头。



最近的气温又那麽高。敏夫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屍体在这种大热天里放那麽久,早就已经不成人形了。这次我真是大开眼界,鼻子到现在都还不太灵光呢。



静信又点了点头。光是站在门口朝着屋内观望,就已经吐得死去活来了,静信十分佩服跟着法医前往验屍的敏夫。



为什麽



别问我死因是什麽,他们会将遗体带回去解剖。说完之後,敏夫叼着香烟露出苦笑。不过遗体被弄得七零八落的,我真怀疑他们查得出什麽。



七零八落?



面对静信的不解,敏夫一派轻松的回答。



好像少了一些零件。



脑海中浮现出义五郎的屍骸在寝室里散落一地的画面,就跟村迫家的厨房一样。当时静信还以为那是动物的屍体。



难道



他们说要抓几只野狗回去解剖,不过我想到那个时候,搞不好早就消化掉了。



意思是将义五郎的屍体弄成那样的是



应该是野狗吧。从伤口的断面看来,并不是被利刃所伤。至於村迫婆婆嘛,她身上没有外伤,我们推断可能是自然死亡。



谢天谢地。静信不由得蹦出这句话。敏夫转头看着静信。



为什麽?因为不是凶杀案吗?



嗯对不起,我失言了。



你就别谢什麽天啦,事情没那麽简单。



村迫婆婆不是自然死亡的吗?



敏夫将手中的烟蒂丢在地上。



两个老爷爷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至少不是这两天的事。不过三重子婆婆却是昨天死亡的。



静信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液。



昨天?



没错。敏夫露出讽刺的笑容。有意思吧?三重子婆婆跟死人生活了好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