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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路标(1 / 2)



──奔跑。



奔跑著。



好暗。



奔跑在一片漆黑又好长、好长的隧道之中。



前方可以看见像在发光的东西。



以该处为目标,不断奔跑。



奔跑。



奔跑。



在黑暗里奔跑。



朝著亮光奔跑。



感觉永远抵达不了那个地方,即使如此,依旧持续奔跑。



奔跑。



奔跑。



还有一小段。还差一点。



隧道好像要到尽头了,但就是跑不到。



奔跑。



奔跑。



奔跑。



持续奔跑著──



突然光芒四溢。



穿出隧道后,继续奔跑。



奔跑。



一直奔跑。



在阳光持续照射下,外露的手臂和头部觉得好热。



不过只要奔跑就很凉爽,感觉舒坦,因此不想停下脚步。



奔跑。



跑过草丛。



边跑边回过头,眼睛刚好对上太阳,差点就要晕眩眼花。



无来由地觉得这很滑稽,所以笑了。



边笑边转回前方,继续奔跑。



喂──,不要跑太远喔。



耳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偏要。」这么回答后,再次发笑,加快脚步。



心想,谁想被逮到呀。



不想被任何人逮到。



也不是想去什么地方,只是……



即使无风,但像这样奔跑,就犹如有风在吹拂。



……喂──说真的……赶快回来吧。



耳里又传来了声音。



心里想著「真拿他没办法」,同时停下了脚步。爸爸总是喊著工作、工作,根本运动不足。不管有什么事,他就是喜欢用摄影机先拍起来再说,假日时会带女儿出门,有时会开车到稍远的地方兜风,有时会去用走的就能到的公园,总之就是会带女儿去某个地方,然后用摄影机拍下来。另外,幼稚园毕业典礼、入学典礼、女儿节、圣诞节等也会拍,还有生日也是。



可是,你拍那么多也不会看吧?



没看也没差啊──爸爸这么说。因为这些都是记录,总有那么一天一定会非常想看这些影片,大家还会边看边觉得「啊啊,好怀念那个时候」。我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拍这些东西的喔。



是指长大以后之类的吗?这么询问后,爸爸回答:「嗯……举个例来说,等你长大后,跟谁结婚,还有了小孩的话──。」



当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我会结婚?



也可能不结吧?不过,就算要结也不奇怪,自己大概有一天会和谁结婚吧。



……真的会吗?至于小孩?意思是我要当妈妈?



爸爸说:「你或许会当喔。」



不过我自己总觉得,不会发生这种事。



「……咦?什么?可以麻烦再说一次吗?刚刚有点……不是听得很清楚。」



妈妈正朝电话的另一头说著什么。她正在哭泣,呜咽声导致我无法听清楚。然而,我实际上是明白的。我确实听见妈妈说「爸爸死了」,但是心里想著该不会是骗人的吧?还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总觉得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我反问了回去。



咦?



妈,你说什么?你好好说。



你说爸爸怎么了……?



奔跑。



我在奔跑。



跑过学校的走廊。



出到外面,继续奔跑。



来到大马路上,边跑边找计程车。举起手,继续跑。



我跳上停下的计程车,告诉司机目的地。计程车慢吞吞地前进,号志一转红就暂停。我心想,太慢了,实在是太慢了。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搭计程车了,用跑的还比较快。计程车在医院前停下来后,我打算下车,却发觉车门打不开。司机对我说:「这位客人,钱,请付钱。」我边回问多少钱,边拿出钱包,但脸色瞬间惨白。钱包里居然只有四百二十五圆,根本不够付。怎么办、怎么办,那个……我爸爸好像死了,然后,抱歉,我的钱不够……。司机听到后说:「啊,没关系没关系,情况我了解了。」然后替我开了车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晓得道歉了几次,下了计程车后,开始奔跑。在医院里四处奔跑。



──在昏暗的地方,看了爸爸拍摄的影像。画面里的我跑著,笑著,静静坐著。吹熄立在蛋糕上的烛火。唱著歌。偶尔能够听见爸爸的声音,像是「喂──,别跑太远啊」之类的。还有爸爸的笑声。我一唱起歌,爸爸也会跟著唱。我在关掉电灯的房里,坐在地上,一直看著电视放映出我自己的影像。



然而爸爸的脸没被拍到半次,甚至连手都没有出现。



只能听到声音而已,而且还是偶尔才听见。



为什么我以前没把爸爸拍下来呢……



「请跟我交往。」袴田在阳光洒落的树荫下这么说。「啊,我为什么要用敬语啊,很奇怪吧。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接著重新修饰他的用词。我陷入沉思,然后出声询问。



「具体来说,交往要做些什么呢?」



「……做些什么吗──例如放学后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就好吗?」



「也不是,不只有那样……还有一起出去玩之类的。」



「一起出去玩是可以,不过……」



「不过?」



「没事没事。」



我在想,这个人应该不会跟我结婚吧。当然,袴田他没开口说过「我们结婚吧」,完全没提过任何有关结婚的字词。不过我就是忍不住在想,明明没有想结婚的念头但又要交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袴田哪个地方好啊?」被小夜这么一问,我歪过了头。小夜把脚踏车停在长椅旁,正吃著冰棒。我也在吃冰棒。蝉鸣声十分吵杂,冰棒明明非常冰凉,但汗水就是止不住。



「也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好的地方。」我老实回答。



「明明没有觉得好的地方,你却正在跟他交往?」



「虽然说在交往,但是顶多就放学后一起回家而已。」



「那样就叫作是在交往了吧。该不会……连嘴都亲了?」



「那倒是没有。」



「欸?你讨厌那样吗?」



「我好像从没想过要做那种事。」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交往啊?」



我想想喔,硬要说的话,当时应该是觉得和谁交往看看好像也不错,不过,总觉得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我还无法好好答覆的时候,小夜便说:「分一分会不会比较好啊?」我认为她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我该怎么跟袴田解释才好?



从鞋柜中拿出室内鞋穿上后,脚底传来一股恶心的触感。脱下鞋子,发现袜子沾满黏糊糊的红色物体。心想「原来如此,那么……」,接著察看室内鞋里边。看来鞋子里有番茄酱。由于自己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因此应该是什么人干的好事吧。



「实在是太过份……」



嘟囔后,脱下袜子。两只室内鞋里都有番茄酱,心想「我又不是乐狗」。等等,不是乐狗,是热狗。原文是Hotdog,乐是高兴的意思,要用热才对,Hotdog是热的狗。一边想著真搞不懂热的狗是什么意思,一边走在走廊上,手里拿著被番茄酱弄脏的单脚袜子,左脚还穿著袜子,右脚则是打赤脚。某个地方应该有访客用的拖鞋。



「等等,梅,你怎么了?」小夜出声攀谈。她的下半脸莫名地放松,上半脸则是有些紧绷。看了她的这个表情后,我确信鞋子的事情是小夜做的。



「我在找拖鞋。」我这么回答。



「为什么?欸?那支袜子发生了什么事?」



「不小心弄脏了啦。」



「你是做了什么才能把袜子弄得那么脏啊?怪怪的喔,梅,你有点怪唷。」



「会吗?」



我决定和袴田分手。放学回家路上直接这么告诉袴田后,他顿时惊慌失措。



「咦,我有做错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喔。」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这样……是哪样?」



「该怎么讲才好……那个……我想袴田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当然是喜欢啊,就是因为喜欢才会问你要不要交往。咦?什么?难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



「我的感觉大概和你的不一样。再说,我本来就不太懂什么叫喜欢了。」



「那么,你一开始就不要跟我交往啊……」



袴田整张脸都涨红了,他非常生气。这也无可厚非,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思考就答应交往,现在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我伤害了他。这时才发现,原来我是因为不想伤害他,才决定要跟他交往。没想到反而伤了他。我和袴田本来是普通的那种会打打招呼、聊聊天,有人找就会几个人一起出去玩的朋友。明明那样也过得很快乐,但他突然跟我告白,希望和我交往。当时,我应该是害怕拒绝后,相处气氛会变得尴尬吧。结果,现在的气氛变得更是尴尬,岂止尴尬,根本就糟糕透顶。我想我再也无法毫无芥蒂地和袴田说话了。



「我是大烂人。」



「你是啊。」



「对不起。」



我鞠躬道歉。袴田完全没有回应,只是低头向下。他的左手抓著制服的裤子,右手紧紧握拳,身体微微颤抖。假如提议「我们还是别分手吧?」能够一扫他的怒火吗?但是,我又不能这么说。



「咦?这么说来,梅,你和袴田分手了喔?」



我回答「没错」。小夜接著说:「袴田真可怜……」



「他这下丑大了吧。」



如果是指这件事的话,她应该要说糗大了才对吧。不过,我沉默以对。



「梅,你这次吃到苦头就好,之后别再做那种事了,会招人怨恨的。」



我一边回答「你说的对」,一边又心想「不过,为什么小夜会因为我和袴田的事情而怨恨我啊」。从前一有不懂的事情,都会跑去询问爸爸。不太会找妈妈讨论,现在也是一样。话说回来,妈妈感觉在某些地方很像小夜。小夜基本上容易亲近、爱东扯西扯,是个很好聊天的人。但是,偶尔会瞬间变得残酷,突然说出让人大吃一惊的重话,接著就丢下不管。然而经过一小段时间后,她就会表现得若无其事,彷佛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妈妈一句不经意──大概是自以为不经意的话,好几次都让我有种胸口深深刺了一把玻璃小刀的感觉,为此觉得难受。向爸爸吐露这件事后,他告诉我「妈妈没有恶意」,轻抚了我的头。我想妈妈应该只是刚好心情不好之类的,毕竟生活中也是会有那种日子。



话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当时爸爸和妈妈在吵架。



「我就是在说,你那个地方太狡猾了!」



「讲话用不著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最后变成坏人的总是我。或许你被别人当成坏人也没差,但我可受不了啊。」



「你不是坏人啊。我不觉得你哪里坏了。真要说坏的话,应该是我。」



「你心里明明不是那样想!」



「我是那么想的。」



「好,那你说你坏在哪里?」



「惹你生气。假如我不坏的话,你就不会生气了吧。」



爸爸是个温和的人,不是在笑,就是浮现稍感困扰的表情,要不然就是累了看起来想睡觉。他过世的那一天,妈妈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用双手摀住脸,小声嘀咕。



「你走了之后,我要怎么活下去啊……」



我坐到妈妈身旁,轻抚了她紧绷的背部。我想爸爸他肯定会这么做。



「还有我在喔,妈妈你不是一个人。」



妈妈哭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在那之后,处理完各种大小事的夜里,我在昏暗的房间内看了爸爸拍摄的影片。里头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影像中的我在奔跑。



话说那是哪里的草原来著?



如果问妈妈,她会知道吗?妈妈大概知道,因为当时她应该也在一起。



我想去那个地方。



强烈的阳光照射而下,几乎没有风在吹拂。站著不动虽然很热,但是跑起来就凉爽了。



「梅莉,你不喜欢粉红色吗?」爸爸这么问。



「嗯,不太喜欢。」



「那么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吧。还有……淡蓝色!」



「水蓝色啊。」



妈妈擅自帮我买来的衣服,几乎都是粉红色,她会说「毕竟你是女孩子,果然还是穿粉红色会比较可爱」。当我听到这种话而发火时,爸爸就会跑来替我解围,说:「这跟是不是女孩子没关系,穿什么颜色都好吧?」



好想奔跑。



奔跑吧。



就是要奔跑。



喂──……



传来了呼唤声。



会是谁啊?



是爸爸吗?但又觉得声音不一样。



好想跑得更远,于是毫无顾忌地奔跑。



喂──,梅莉……。



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



停下脚步,心想,难道是米契奇?



回过头去。



远方,有人在。而且不只一人。是米契奇他们吗?



「米契奇?慕兹蜜?欧古?」



扯开嗓门,试著呼喊了一次。实在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是不是他们三个人。总之,有人位在相当遥远的远方,而且没有要移动的样子。



「慕兹蜜?欧古?米契奇?小夜?爸爸?妈妈?」



不管再怎么呼喊,就是没有人来。假如那些人既不是米契奇他们,也不是小夜和爸爸妈妈……



那么就来呼喊大家的名字。大家──